拐过几段窄田垄，跨上一个小土坡……放学，10岁的小灿烂，背着大书包，沉默回家。

横挺的眉毛，倔强的双眼，透着远超年龄的成熟。

灿烂，平江南江镇上坪小学里的17个失母孩子之一。

两岁时，妈妈和爸爸分别出走，再未归来。妈妈是江西人，和灿烂的爸爸在广东打工时认识。两人生了灿烂，却并未结婚。

一块熏了两年的腊鱼

小山丘上，推开破旧的门，左边是小灿烂的家。准确地说，这不是家，只是他和奶奶借住的房子。

上坪小学是附近7个自然村唯一的小学。为了上学方便，他们从数里外的家搬来，寄居于此。

66岁的奶奶照顾他上学。70多岁的爷爷在老家的山坡上看守一座小庙，一个月大概能赚得几百元，几乎是这个家庭的全部收入。

几年前，分别出走的父母，一年还能打来几个电话，后来越发少了。家里无法联系上他们。2012年，灿烂的妈妈曾打过一次电话。8岁的灿烂流着眼泪问她：“你要不要回来?我去下车的地方接你……打工，打什么工?也没见你寄钱回来。”最后，灿烂撂给电话那头一句狠话：不回来，我就不认你。

一次，奶奶偶然间提起灿烂的妈妈喜欢吃腊鱼。两年前，奶奶买了一条鱼，被灿烂熏成了腊鱼。生霉了，洗干净，再晒干，折腾了好几次。

可妈妈会回来品尝这块饱含心意的腊鱼吗?

母爱真空下的敏感脆弱

写作文时，灿烂一边写一边用本子遮住，以防记者看到。他写字急而重。在学校，做课间操时，他总是快队伍一拍。奶奶说，“灿烂的脾气有些急躁，经常一说他就哭，就气。”

长沙的刘雨菲女士跟灿烂等4名失母孩子保持了联系。刘雨菲感到，“灿烂有些方面很坚强，有些方面又特别敏感脆弱。”

灿烂的班主任曾为友，也是他爸爸的小学同学。在曾老师眼里，灿烂老成，很聪明，胆子大，口才好，成绩也不错，是可造之才。“但父母在他的世界没有体现。我也担心，缺乏足够的爱护和导引，他容易心理偏激。”

语文老师陈敏注意到这个孩子面对妈妈、母爱这些概念时，“语言很冲，我知道，这是他的自我保护。”

隔壁妈妈正准备带孩子午睡，播放起《世上只有妈妈好》。音乐传来，灿烂突然抛出一句：“妈妈是什么?”他倔强地偏过头，仿佛在和谁赌气。继而，用手狠狠堵住双耳，死死憋住眼泪。

后来，两行热泪滚滚流下。

这个10岁男孩的坚强和倔强，到底抵不过对妈妈的渴望，和妈妈不在的失望与伤心。

群像

妈妈来看望

是难得的幸福

灿烂家隔壁， 8岁的小海和71岁的奶奶也借住于此。

他的父母在广东打工时相识。生下小海后不久，妈妈便离开了。即使在学校，他也总是一个人玩，眼神纯净，不说话。如果你找他聊天，得到的反馈基本是“不知道”。在小海的世界，妈妈仿佛从未存在。

六年级的婷婷常主动跟长沙的刘雨菲姐姐汇报学习，她喜欢有人管自己。7岁那年，妈妈来看过她一次，“觉得陌生，我没叫她。”但婷婷跟妈妈拍了合影。相片贴在房里的镜子上，跟爸爸送她的小熊一起“陪着我”。

婷婷的同学小眉每年春天总爱一个人去采映山红，养在家里，鲜艳满屋。因为小时候，妈妈曾带她去摘映山红。“看到它，我能想起妈妈。”

不久前，妈妈来学校看了她。这是17个孩子中难得的幸福。

(文中失母孩子均为化名。)

对话

“我猜，她应该不爱我吧”

记者：你爱妈妈吗?你觉得妈妈爱你吗?为什么?

小灿烂：我不知道。我猜，她应该不爱我吧。为什么别人生下来有妈妈，而我没有?

小眉：爱。我记得小时候她曾带我去摘映山红。

婷婷：不，她太狠心了。我没两岁她就走了。

记者：六一快到了，你的儿童节心愿是什么?

小灿烂：我想有一套《阿衰全集》。我喜欢看笑话书。

小眉：我想要妈妈永远回来陪我。我就要自己的妈妈。爸爸不允许我提她。

婷婷：我希望爸爸可以来看我表演。爸爸还没有陪我过过六一节。

记者手记

采访之前，我主观地认为，母亲缺位带来的创伤是谁也无法弥补无法治愈的。但采访改变了我的固见。相处两天后，婷婷邀请我去看她的六一表演，灿烂一直发短信问我什么时候再去看他。离开时，小眉问我：明年春天你可以再来，陪我摘映山红吗?

原来，这个世界多一个人关注他、爱他，他们是欢迎而喜欢的。

远山，和他们一样的孩子，很多很多。他们呼唤你的关注和爱。